多么多么造句


农具与树木有着密切的联系,它们的把柄几乎都是由木头制成。光滑的农具把儿上,可以依稀辨认出树木的花纹和节子。那些大小不一的木节,圆圆的,有的为黑色,有的为褐色,宛如农具长了一双双眼睛。

在众多农具中,最让人憎恶的莫过于犁杖。因家中缺牛,耕田时便用犁杖,将我们姐弟三人当做牛套在犁杖上,让我们拉犁。拉犁时,屈辱感油然而生,我常常挺直腰身,把绳子轻飘飘地搭在肩头。这时,父亲在后面叫着我的乳名,打趣道我真是不简单,能够把绳子拉弯了。父亲是山村小学的校长,曾在哈尔滨读过中学,会拉小提琴。他的那双手,既能挥舞粉笔书写,也能握着农具。

而在农具中,锄头和镰刀是我所不反感的。锄头的形状酷似道士帽,倒立起来,就像一位清瘦的道士佇立在那里。锄头不仅可以除草,还可以给板结的土地松土。扛着锄头去田间劳作时,通常我会去土豆地。

土豆地一般需要铲三次,人们称之为“头趟、二趟、三趟”。铲头趟时,苗刚出来不久,植株矮小,杂草容易清理。铲二趟时,土豆已经打垄,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土豆花竞相开放,杂草与土豆秧争夺生长空间,这时需要抡起锄头“驱邪扶正”。铲三趟时,稗草疯长,有的与土豆秧缠绕在一起,就像被绑架了一样,此时为土豆清除“异己”就显得尤为重要。铲三趟是最累的,有时甚至需要放下锄头,亲自动手将缠绕在土豆秧上的杂草摘除。我偏爱铲二趟,因为我喜欢那些细碎的土豆花,它们会引来黄蝶或白蝶,仿佛在花园中劳作。

干活累了小憩时,我躺在被阳光照耀得发烫的泥土中,感受柔曼微风拂过身体,惬意至极。微风拍打着土豆花,土豆花借着风势拍打我的脸颊,让我觉得痒痒的,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陶醉的痒啊!口渴时,我会到田边的草丛中采摘几枝酸浆品尝。它长得像竹子,光滑的茎秆,细长的叶片,其茎可食用,酸甜可口,非常解渴。我铲地时从不带水壶,因为酸浆早已储存了满满一 belly 的清凉汁液等着我享用。

我喜爱镰刀,是因为我在刈割猪草中发现了浪漫的因素。草地上盛开着野花,割草时,也等于在采花了。那些花有供观赏的,如火红的百合和紫色的马莲;还有供食用的,如金灿灿的黄花菜。用新鲜的黄花菜炸一碗酱,再下一锅面条,那就是最美妙的晚餐了。我割猪草归来,肩上背的是草,腰间别着镰刀,左手可能拿着一束马莲,右手握着的就是黄花菜了。

父亲是一位知识分子,他伺候庄稼的本事和教学本领完全不成正比。我们家的地要么就是因为施肥不足,庄稼显得萎靡不振,要么就是垄打得歪歪斜斜,宽的宽,窄的窄。进了我们家的地,庄稼就像是被送进孤儿院的弃婴,命运总是很悲惨。我们家的农具也比别人家的要邋遢得多,锄头上锈迹斑斑,镐头和犁杖上沾满的灰尘可以装满一个花盆,镰刀钝得割草时草会发出剧烈撕扯的痛苦叫声,像乌鸦一样“呀呀呀”地啼叫。

而那些地地道道的农户,农具总是磨得雪亮,收拾得利索干净,不像我们家的农具,一律堆放在墙角,任凭风吹雨打,像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即便如此,我依旧热爱我们家的农具,热爱它们的钝拙和那满身岁月的尘垢。

我们家曾经使用过的那些农具早已失传。但我忘不了农具木把儿上的那些圆圆的节子,那一双双眼睛见证了一个小女孩如何在锄草的间隙捉土豆花上的蝴蝶,又如何在刈割猪草时将黄花菜捋到一起,在夕阳下畅想一顿风味独特的晚餐。尘世中我见过许多人的眼睛,那些空洞的、贪婪的、充满嫉妒之光的眼睛,我都可能会忘记,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农具身上的眼睛,它们会永远明亮地闪烁在我的记忆中,为我历经岁月沧桑而渐露疲惫的眼睛注入一缕缕温和、平静的光芒。(迟子建)